校长的讲话已经持续了足有半个小时。
礼堂里的沉闷空气淤积到了近乎饱和。
虽然说下个星期又要进行月考了，虽然眼前这群初三生近期的确有所松懈，虽然声情并茂的演说很能鼓舞人心……但这都不是容忍校长用带口音的普通话没完没了长篇大论的理由。
更磨人的是他一开始就对各班级的老师下了命令，请他们严格监控本班纪律。玩手机是绝对不可能的，看闲书做作业聊天睡觉也是休想，就差勒令所有人必须起立聆听了。
此时此刻唯一能做的抗议，也许就只有打哈欠了。
然而，某个全民昏昏欲睡的当口儿，事情有了变化。
首先是一阵有规律的杂音。
“滴滴滴滴。滴滴滴滴。”
因为这是除了校长口沫横飞的话语外的唯一声音，所以大家很快判断出，声源就是讲台位置。
校长依依不舍地中断发言，弯腰从盖着深紫色桌布的讲台下拖出了一个箱子。
箱子上面立着一个闹钟，喋喋不休地叫着：“滴滴滴滴。滴滴滴滴。”
箱子上还有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：“校长亲启”。
在半梦半醒中度秒如年的学生们，此刻犹如溺水者吮到了一颗水泡般，抓紧时间交头接耳。
这其中，有一个人的表情是不动声色的兴奋。
校长跟周围老师确认了一轮，谁也不知道箱子的来历，他一边嘟哝着“什么玩意”，一边将它开启。
“哧哧哧……”
一阵尖细的声音立刻响起，与此同时冒出一阵白烟，校长吓了一跳，手一松箱子跌在地上，一团光犹如被禁锢太久的狗一样迫不及待地从箱中窜了出来——
飞向天花板，“啪”地炸开。
整个礼堂哗然一片。
一双拳头在口袋里兴奋地攥紧。
与此同时，一双因为太无聊而耷拉着的眼睛亮了，在所有人都凝望天花板时，这双眼睛扫视着四周。
引起骚动的，无疑是一枚烟花。它在天花板上爆炸后，喷散出了无数的纸片，很像是那种宴会上制造气氛的拉炮所放出的彩屑。
纷纷扬扬的纸片，如雨一样洒向同学们，眼尖的已经看见纸上印着什么，伸手接住。只见有的是数字，有的是字母，有的是单词……
“答案啊喂！”尖叫四起。
老师们目瞪口呆，完了挥舞着双手去接纸条，同时大声喝令学生们不许动，但已经有不知多少人将纸条塞进了口袋，更严谨一些的直接丢入衣领，贴身保管。
礼堂的秩序之乱，就像是那些写满了即将到来的月考答案的纸条一样，已经不是老师能掌控的了。
校长气急败坏地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，那动静震得一旁呆滞的训导主任吓了一大跳。
而那唯一在狂欢中保持冷静的双眼，透过人群，意味深长地锁定了一张嘻嘻哈哈的笑脸。
离开大礼堂的人无一不在谈论那烟花的话题，似乎不聊的话，长嘴巴也就没有意义了。
走廊上有人聊，楼梯上有人聊，停车棚有人聊，厕所里有人聊。
游戏拧开水龙头，哗哗水声都不能掩盖两个正往外走的男生情绪高昂的交流，他们猜测着那个抛洒答案的人的动机，兴奋着因而延误的考期。
等厕所里空无一人，游戏的得意彻底压抑不住了，他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竖起大拇指。
“果然是你干的……”
冷不丁响起的声音令游戏一凛，身后的隔间里，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孩手插着口袋走出来。
游戏认得他。
年段第一的学霸，北斗。冷漠无神的死鱼眼很容易让他沦为书呆之海的一根针，但此刻，死鱼眼透着犀利。
游戏的脸上没有错愕，他扬起眉毛说：“你在跟我说话吗？”
北斗走近一步，答非所问：“烟花的事，是你干的。”
“证据咧？”
“图书馆里唯一一本关于烟花制作的冷门书，借阅记录只有你和我。”
“哦，这么说是你干的了。干得漂亮。”游戏赞美道。
“完全靠自己做一个烟花，难度有点大，我猜你是研究了它的原理后买了现成的来改装。如果不是网购的话，本地卖烟花的店不多，这个季节的买家更少。从那本书的借阅之日往后计算，范围可以进一步缩小。”
“原来你是写推理小说的，没准儿校长会爱看。我先走了。”游戏说。
“这么说上次生物教室闹鬼的恶作剧也是你干的了。”北斗自顾自说，“还有上上次消防装置集体失灵的事……每次都弄得满校风雨，你是多喜欢博眼球？”
游戏摊手：“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位壮士，但你肯定误会他了。要博眼球，就该公布自己的身份啊。哪怕会挨罚吧，但绝对会大出风头！那不比躲在幕后过瘾吗？”
北斗说：“那前提得是，没有那样一个哥哥吧。”
游戏离去的脚步鬼使神差地一慢。
“一个当警察的哥哥，有个违法乱纪的弟弟，这应该是会让他感到头疼的吧。”
“你说得对，那不正说明了这事情跟我无关？”游戏回头，一脸笑眯眯，“倒是你哦……”
他神秘地压低声音：“每次都靠某人事先漏题来当上学霸，总有一天会曝光的！”
这次，轮到北斗脸色一变，游戏补充道：“一个猜想，不一定对。太优秀的人总是会引来流言蜚语，真是受不了呢！”
他摸出手机看了看，笑道：“真巧，我那个警察哥哥给我疯狂打call了。我得跟他吃饭去了，再见！”
北斗望着游戏接听电话的背影，嘴角微微一翘。
“阿戏！你又迟到了！还有多久才到啊！”
八达广场行人如潮，游侠的身影就像是屹立潮水中的一棵树。
经过游侠的人很难不多看他两眼，且必须抬头，因为他高大挺拔，且有股英武的朝气。简而言之是，很适合演正面人物的形象。
这会儿，游侠皱着眉头说着电话，每当他露出紧绷的表情，就会让人错觉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。大三实习期，带他的师兄常常让他注意放松，否则仅仅只是拦下路人打听情报，都会让他们怀疑自己即将入狱。
与游侠的焦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电话那头的悠闲声音：“告诉你个坏消息，老哥，我突然有急事没法去了，你们自己吃吧。”
“哈？！刚不还说一会儿就到？”
“啊啦，那种话不是每个迟到的人都会说嘛。”
“那这会儿怎么又不说了！”
“良心发现了。你再等我，叶姐就要饿死了。还是快去陪她吧。白白！”
“你这家伙——”
电话挂了。
游侠无奈地翻个白眼，往八达广场内走去。
就在他进门的时候，几个人脚步匆匆地逆着他往外走，还不时紧张地回望，有母亲呵斥恋恋不舍的孩子：“别看了！小心你也被抓起来！”
一股职业敏感升上游侠心头，他飞快步入商场，听到一些年轻人指着楼上兴奋地说：“在那在那！好家伙，跟拍电影似的，我们上去看看吧！”
商场中央设计成天井，最开阔的一层是展销场地，往上的所有楼层都能居高临下看得一览无余，而下面的人也能直接望见上层，此刻游侠就看到，每一层的边栏处都有人探头上下张望，各方目光的荟萃处是四楼，隐约可见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。
“发生什么事？”游侠拉过一个保安问。
“别捣乱，忙着呢！”那保安甩开他。
游侠从口袋里掏出证件，说：“我是警察。”
保安立刻换了一副表情，“有个神经病，刚在一家珠宝店偷东西被抓了，然后他就跟疯了似的拿刀乱划，还抓了个女孩子当人质！这会儿威胁我们要给他钱，派车接他走什么的，你说是不是神经病！我们刚报警了，你来得好快啊。就你一个？”
游侠拍拍保安，嘱咐他和同事控制一下群众的热情，毕竟歹徒只有一人、凶器又只有一把刀的话，选择围观的人应该比走为上策的多。然后他快步从自动扶梯上行，
一口气来到五楼，然后跑到与四楼事件地点相对的位置。
果然有一个瘦高的男人，正挟持着一个女孩。
一滴冷汗出现在游侠的脑门上，他看清了那个遭罪的女孩。
那是言叶！
他的女朋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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